那个人
都市的夜晚，总是让人沉醉的。
那些永远不会黯淡的霓虹，人潮来往的街区，形形色色的场所，在拒绝着黑夜的来临。每当行走在城市中心，我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，仿佛这个地方是超脱在时间之外的存在，永远不会被黑暗侵蚀——始终是那般明媚。
在这样的环境之下，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那座城市，她的夜晚也是这样让人迷醉的吗？
某个黑暗中蠕动的身躯提醒了我，似乎这个地方也并不是始终光彩夺目的。
那是一个乞丐。
城市中，不论城市的大小，总会看到一些有些与这里光彩外表不相符的身姿在摇晃着。他们摇动着手中握着的器皿，也许是一只破碗，也许是一个旧铁盆，里面装了或多或少的钱币，那是他们「忙碌」一天的所得。每当夜幕降临，霓虹的炫目映照着他们麻木的脸庞，描绘出一幅有些哀伤的画卷。当我看到他们时，一种自心底蔓延的悲哀会油然而生，随着时间的流逝，那一份悲哀也逐渐淡漠成了无感。
我很少施舍给乞丐。并非我麻木不仁，而是在心中的某个地方，一直有一个身影存在着，从未消失。
大概是十三年前，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人。
他个头矮小，穿着一身与季节不符的破旧军大衣，脚上踩的鞋子已经脏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。他的头发总是油腻地黏在一起，用现在的审美，倒是有几分韩国明星的神韵。他的表情一成不变，总是平视着前方，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感慨。他时常背着一个破麻袋，手中拿着一把自制的钩子，垃圾站和垃圾箱是他的固定出现地点，其他时间，他往返在垃圾与垃圾间的大街小巷。
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，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，也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。
我总是能看到他在忙忙碌碌，寻找着属于他的宝物。那些被丰衣足食人们丢弃的东西，或许对于他就是一天最大的运气。我从没见他和人说过什么话，也没有见到他颓唐地瘫倒在城里的角落，只要我能够看到他，他便一定在做着自己的事情——翻垃圾堆或者走向下一个垃圾堆。在这个城市的东半部分，几乎没有他未曾翻过的垃圾堆。
小时候，家人骑车载我，我能看到他；后来，我骑车时，能看到他；再后来，在公交车上，在父亲的车上，或是我自己开车时，也时常透过窗户看到他；现在，我已经一年回两次家，每一次回家，他依然游走在城市中。他始终在工作着，摇摇晃晃，却从未停止；他从未有过表情，面如冷墙，却流露坚毅。
我曾经以为他和这个城市里其他的行乞者一样，过不多久就会消失在人们的生活中。但是十三年来，他从未停止。
这些年，城市繁华地方的乞讨者换了一批又一批，荒凉萧瑟地方的他，却从未改变。
忙碌于现实的种种纠葛，人们从未停下自己的脚步。在这都市其他人的眼中，或许他只是一个透明的影子，一个有些脏有些难闻的影子。只不过，这个不堪的影子在我的心中，是如此的高大，似乎那些光鲜亮丽的影子都渺小起来。
那个人，用人们所忽视的方式生存着，他落魄，他肮脏，但他用那双与生俱来的手，与我们一样地在延续着自己的生命，十几年如一日，一成不变的生活却从未把他击垮。
我想，这或许就是一个生命对自己最大的尊重。
每当我看到那些可怜行乞者卑微而哀伤的目光，便不禁想起了那个人，那个我从未知道姓名也从未有过任何交集的人，那无奈而充满坚毅的眼神。我想想自己的人生轨迹，摸一摸口袋里所剩无几的票子，便一笑了之。这样的施舍，不会拯救任何人。如果今天他们得到了三顿饭的施舍，明天他们依然会乞讨下一个三顿饭,往复循环。
又是一个被灯火染亮的夜，城市中的躯体们蠢蠢欲动，那些蠕动的影子也到了安眠的时刻。
无所谓善良和仁慈，我承认自己只是个红尘俗人，但我对每一个生命的看法，始终是一条水平线。
因为那个人让我明白，生命线在自己手中。
fin.
